收录于话题
#足球
64个
关于小罗的一切,都无法用规则和模式来定义。
40岁的他,在巴拉圭用另类的方式完成了职业生涯大满贯:世界杯、欧冠、南美解放者杯以及……监狱杯——大约10天前,因伪造护照,这位前世界足球先生在巴拉圭锒铛入狱。
铁窗之后,小罗依然乐观。他身穿白色背心和黑白花短裤,在水泥地上率队11比2赢得监狱杯决赛,奖品是32斤猪肉。你看,就连印象中阴郁、危险的监狱,也因为小罗的存在充满了欢笑和戏谑。
这则新闻,不由地让我想起另一件有关小罗的往事:04年录制西甲联赛宣传片,拍摄方要求小罗在圣地亚哥大教堂表演花式颠球。禁不住现场几位女工作人员的怂恿(他一向如此),他在表演一个高难度停球时,用力过猛,一脚踢碎了教堂的印花玻璃。工作人员惊慌失措,纷纷比划十字。小罗“虔诚”地给了牧师一个拥抱,然后就若无其事地喂起了教堂边的流浪狗。巴西足球作家毛里西奥·萨瓦莱塞曾评论他:大部分人每天活在同一种规则里,然后重复一辈子;而小罗一生都在挑战和创造规则,他是规则和体系的克星。这就是小罗,即便在象征规则和秩序的教堂,他的行事风格依然是“破坏”(玻璃)和“悠闲”(喂狗)——一如他的球风。这个故事的戏谑之处在于:正当其他人因触犯神明而担心受怕时,小罗却在一旁喂流浪狗——而这恰是属于小罗的深情。了解小罗的过去,你会发现他儿时最忠实的玩伴“糖果”,就是一条父亲从垃圾桶旁捡来的土狗。和大部分经历过疾速城市化的巴西城区一样,小罗生长的阿莱格里港鱼龙混杂、帮派林立。招摇过市的毒贩和成天无所事事的混混,最喜欢拉拢那些少不更事的孩子。还好小罗身边有“糖果”,每当和狗狗在一起,他就会觉得安全。
童年小罗与自己的爱犬
小罗很爱踢球,他无时无刻想和哥哥、小伙伴以及大人们一较高下。最后大家都累了,只剩下“糖果”陪他玩耍。久而久之,这条狗狗也见证了他日渐成熟的带球和假动作,还有日后惊艳于世的“牛尾巴过人”。小罗开玩笑说,自己每当遇到优秀的后卫,就会把对方想象成“糖果”。这样的玩笑,恰好完美印证了他的足球哲学——享乐和嬉戏。瓜迪奥拉挚友、诗人兼巴萨死忠马蒂波尔曾表示,罗纳尔迪尼奥是与巴塞罗那气质最吻合的球员。这座艺术之城包容着小罗以激情和艺术为主导的职业生涯。仔细想来,艺术的本质不正是享乐和嬉戏嘛?如果说毕加索终其一生,不过是在努力模仿孩童般绘画,那么小罗的整个职业生涯,或许也只是在与一个个“糖果”的追逐中,努力重温自己年幼时踢球的快乐。可惜,正如大部分人无法理解毕加索,大多数人也无法理解小罗每时每刻龇牙咧嘴的笑容——哪怕入狱,笑容依旧。生活中,我们也很难想象,小罗是如何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可以同时拥有两个女朋友,并且和睦地生活在一起。小罗曾长期与两位女友和谐同居
但我们对此并不意外:或许正因为有情场上的风花雪月,才给了小罗在球场上的过关斩将。只有少数人能懂得欣赏他的灵魂,比如马拉多纳。“我们是同一类型球员,他是世界足坛最后一个浪漫主义者。”和球场上一样,他们依靠直觉而非理智行事,这与其说是才华,不如说是一种意识形态。他在瞬息万变的场上特立独行得适闲散淡,那是一种属于天才的慵懒,极目千里却又咫尺可及天涯。他擅长原地传控,用现代足球的政治正确来考量,他处理球的速度过于随意和缓慢。但或许正因为速度缓慢,才让小罗永远在场上引人注目。但讽刺的是,这两位这种不计得失的浪漫主义者,却有着同样悲观的结局:轻信他人,不幸将自己拖入泥潭。老马因此染上毒瘾,并不得不四处充当吉祥物,以偿还债务;而小罗,则被巴西政府查封了57处房产,并没收护照——这才有了开头伪造护照的新故事。小罗伪造的假护照
事实上,这与他职业生涯后期的衰落,有着惊人相似。那时的他很少冲刺,几乎不回追,更不会主动逼抢,而这已显然与讲究高位压迫的现代战术格格不入。足球运动的系统化、整体化进程已经严重吞噬了个人主义原本的位置。上世纪90年代初,清道夫,也就是足球场上唯一拥有进攻通行证的后卫,消失了;近年来,组织型后腰,一个如美式橄榄球中四分卫般,从球场深处左右比赛的角色,开始让位给不知疲倦的拦截型中场。境遇最惨的是10号位球员,原本的前场自由人,一个有点“反位置”的位置——小罗和马拉多纳的位置,甚至还被认为与现代足球的政治正确相对立。
值得注意的是,小罗正式退役前的6年时间栖身南美,而非欧洲,似乎也在情理之中。诚然,欧洲集中了全球最优秀的豪门俱乐部,最富有的足球联赛,以及土壤最肥沃的青训学院;过去的4届世界杯冠军均为欧洲球队。但正如每个高度发达的文明都有其无法预料的短板,欧洲足坛的短板在于:他们已经不再培养天才。阿森纳传奇主帅温格曾表示,欧洲的青训营大多强调模式和套路,但优秀的天才恰恰是套路的克星。早在2014年,他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关键:“踢街头足球,如果你10岁,有时会和15岁的孩子一起踢。这意味着你必须足够优秀,必须战斗,必须抢下一些原本不可能抢下的球。”压力成就天才,这话在小罗这批80后球员尤为显现。范佩西从小就和移民的孩子一同在鹿特丹社区,一片叫“笼子”的场地踢球。听名字,你就知道踢球环境有多险恶;亨利生长的巴黎郊区,情况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,有时会为争夺一片场地的使用权大打出手;鲁尼得到国家队征召后的第一时间,就到街上找伙伴们踢野球去了,弗格森称他是“最后一个街头球员”。
这是属于小罗,与他同一时代球员的忧伤:他们具有侵略性,有时还会不服管教,但职业足球最终会驯服住他们的野性。这其实也是一个优渥体系的短板:资源越多、条件越好,信息越复杂,越容易生产出趋同的复制品。大约4年前,我与小罗有关一次私下接触。他问我,你踢球吗?我说我踢得很烂,看球比较多。他说,踢得很烂无所谓,开心就好。那次聊天中,我惊讶地发现:原来小罗几乎不看球,就连巴西队的比赛他也没兴趣看,因为他只享受踢球的过程。也正因如此,他成为了所有人的快乐足球精灵,而我们所有人只能成为他的观众。